何等奇妙的愛--恩典癌
唐 薇
父神,在您生命冊案卷的記載中,您的大手想必在我四十歲生日那天,重重地劃上了一筆。那日,我請家人離去,要禁食禱告,獨自面對您……。
三十歲那年,在初信的甜蜜中,我立志全然跟隨您,以為有了您的帶領和幫助,人生便在春風中一路凱歌。儘管腳下的路,在轟轟烈烈的熱情消退後,不少磕磕碰碰,在受洗六周年紀念日,仍然信心堅定地對您說「裝備我們,好事奉您」。一個月後,您出人意料地帶我們離開了喜愛的教會、和諧的團契,一直把我們領到孤寂的曠野裡。多少合理的禱告,多少急難的呼求,您不聞不理,甚至讓我獨自在產後憂鬱中掙扎,只在我推開十六層樓窗戶的一剎那抓住我,卻留下我生死兩不得……。這一路,我有好多委屈,有無數質疑,從自身的經歷到全人類的苦難,我振振有詞地抗議您。我的信仰掉進了站立不住、又抽身不得的漩渦。千頭萬緒彙為一句話:上帝,您真的愛我嗎?
那天禁食,您沒有向我顯異象,施奇蹟,但我確信您就在我身旁,因為一個意念平靜了我翻滾的心:您愛我,有一天您會向我顯明!
從那日起,儘管既不再讀您的話語,也不渴慕與您親近,只是習慣地過著有教會生活的日子,我內心仍開始翹盼起您愛的驚喜。兩年後,親眼目睹病重的母親從呼求您到安息在您懷裡,才發現自己對您的認識模糊不清,對您的冷漠使人顫慄。難忘那個夜晚,一定是您的靈親自牽引,讓我一遍遍地讀詩篇五十一篇,直到它完全成為我心中的祈禱詞,「神啊,求您為我造清潔的心,使我裡面重新有正直的靈」。我恍惚知道,那顯明您大愛的「有一天」就快來臨。
有過猜測,懷過盼望,卻怎麼也沒想到,一個多月後迎來的是:乳腺癌中晚期。您竟然用一場癌症來回答我對愛的等待!
得知患病的那天夜晚,我再一次全然地向您敞開。您由著我在死亡的恐懼和震驚中打顫;您任憑我盡情地哭述對人生的懊悔、遺憾和期盼。直到我的心哭得通亮,您才牽著我的手,來到死亡的門邊:您在我心中播放起那首熟悉的歌〈我知誰掌管明天〉。半年前,就是它伴著媽媽跨過死亡的門檻;您使我的心看見,在彩虹盡頭那裡光明無限。
原來,知道「人人都有一死」,和明白「我一定會死」是完全不同的認知與體驗。以死亡為座標點,人生呈現出嶄新的圖案:多少夢想追求,竟然毫無意義;多少成就收穫,全是枉然勞力;多少平凡瑣事,原當盡心盡力;多少相遇相伴的人,真該付出珍惜。還有,人生中最要緊的問題應該是:「死後會到哪裡去?」
這才發現,多少年來我對救恩置若罔聞,吵著要的多是糖果和玩具。那時刻「在基督耶穌裡有永生」不再是需要考證的理論,不再是必須接受的教義,它就是落水者的拯救,因為生與死真真實實。原來,您要重造我,就把我牽回到您的救恩上,從信仰的根基開始,讓我真知道:真正的信仰不為消災祈福,而是得生命之道。
站在死亡門邊,我才真明白:您在兩千年前為我預備的救恩是何等寶貴;您親手放進我心裡的永生確據更是多麼奇妙!哦,天父,您的愛就在完備的救恩中向我顯明!
從那夜起,您賜給我備戰的頭腦和異常喜樂的心,我甚至有些興奮地等待著您的引領。您當然知道我最深處的需求與軟弱,您讓我得病的消息迅速傳開:從海峽兩岸到北美各地,從親朋好友到教會肢體。無論是否相知相識,每一個人以不同的方式帶著愛向我走近。
從生活幫助到靈裡扶持,從恒切禱告到接力禁食,我被愛擁抱得受寵若驚:那一鍋鍋冒著風雪送來的熱氣騰騰飯菜,溫暖著我的心;那一張張飽含關愛佈滿簽名的卡片,是我保存的珍品;那一個個不斷鼓勵支援的電話,仍在我耳邊響起……,更有無數為我的祈禱與禁食,收藏在您那裡。
大家這樣寵愛我,說是被您的靈親自感動帶領。那時刻,我向您哭了,問您為什麼在過往的艱難中,您卻向我撒手,任我孤獨無助。您讓我覺悟,沒有您的人生原本就是那樣的痛苦,如果沒有那時的光景,我就仍沉溺在人群中,不會去單單仰望您;我也更不會去思考生命與苦難,只會把一切得來的視為理所當然。您就是要讓我從每一口呼吸到日用的飲食中,讀出您的心意,從而生出知恩感恩的心。
那時刻,我看見:從我尚未出生到今日,無論是父母家人,或是老友新朋,身邊經過的人,都向我傳遞著您愛的信息;無論是順景逆境,或是收穫失落,走過的每一站,都留下您恩典的痕跡。哦,天父,您的愛就在豐盛的供應中向我顯明!
在永生的盼望和關愛的溫暖中,人們說我的臉上總飛揚著平安與喜樂。可您是知道的,在我心中會時不時劃過一道不安與恐懼。手術前,我能「大義凜然」地寫下臨終囑託;手術後,反而時時在死亡的陰影中窒息。既然確信您的救恩,為何又會憂慮?您憐憫我,使我很快在慕迪牧師離世的話語中得到答案:「不要哭!這不是悲傷的時刻,而是榮耀的日子,今天我要得公義的冠冕!」因為美好的仗,他打過了;當守的道,他守住了;要跑的路,他跑盡了。
那時刻,回首十二年的信仰路,才發現自己是兩手空空,無顏回家。緊緊地抓住您的手,求您讓我重活一次。因為我一定要得那公義的冠冕!馬丁路德說:死亡對基督徒自身來說是有益的,活著就是為了家人和教會。我發自肺腑地對您說:從此不再為自己而活!
我說了,真就去努力。尤其當因化療痛得在地上翻滾時,真是想到家人才堅持不放棄。我一面為自己的努力沾沾自喜,一面又陷入更大的恐懼。因為我看到,每當我越努力,我裡面就越沒有能力。向您立下的豪言壯語我行不出,甚至不想行;就算做出來的那麼一點,都因相伴而來的自鳴得意,又陷入自義的罪惡裡。難忘那個深夜,我的軀體因筋骨的劇痛蜷曲成團,而我的靈魂竟在為與生命無關的事務憂煩不堪……。那時您伸出手,讓我彷彿從天上往下看,看見自己跪在那裡,全身被罪的繩索纏滿。我大哭了。
第一次看清自己是如此的醜陋可憐,我直想躲藏您的面。您則用不同的方式,反覆告訴我:您一直都知道我的光景,您不是因為我可愛而愛我,您愛我因為您是我父親!哦,天父,您的愛就在完全的接納中向我顯明!
是您的孩子,我就更為自己得不到那公義的冠冕而心中憂愁。一切好像是約定,化療也剛好進入第五期。按照醫生的提醒,這時的藥物會引起抑鬱。那天清晨起來,世界全是灰暗。我清楚地知道,自己又落在憂鬱的網羅裡。過去的經歷、現今的遭遇、更大的黑暗,排山倒海地壓過頭頂。這一次,從今世到永生,我全看不到光明。我再一次把自己封閉在無人進入的玻璃空間裡。
記不得那時是否呼求過您,只知道黑暗中仍有一個明確的信念,那就是您愛我,經歷的一切不會是枉然。一定是您的引領,這次我不再像過去只在黑暗中打轉,我開始問:到底自己憂慮的是什麼?它們為什麼會牽動,甚至左右我的生命?答案讓我自己大吃一驚,除了那公義的冠冕,我憂慮的全是今生的需求與得失。我發現,多少年來耳熟能詳主耶穌關於毋憂慮的教訓,從來沒有真正融入我的生命。我憂慮的一切,不過是想用以滿足肉體、眼目的情欲,和今生的驕傲。我有罪了!
看清生命的光景,又自知無能為力,望著那公義的冠冕,我更是絕望傷心。身體的放化療結束了,我的心卻仍在煎熬。一個月後的夏令會,見到多年熟悉的牧師,我不知從何說起。營會的最後一個上午,您卻感動另一位素昧平生的師母來尋找我。您藉她的口說出我難以置信的真相:第一,我並沒有真正的認識您,因而不能全然地信靠您;由此,我本質上還是想自己掌控命運,又因把握不住,便生出憂慮。第二,我在信仰的基本認識上有誤區,一直在給自己定罪,骨子裡還是想靠行為稱義。
陽光下,您讓師母對我說:您不僅接納我,而且在十字架上已經赦免了我過去現在,以及將來所有的罪;並且您還定意要親手剪除我一切罪的繩索,因為我是您在耶穌基督裡做成的工,有一頂為我量身打造的公義冠冕在您那裡存留。
哦,天父,您的愛就在赦罪與除罪中向我顯明!
那天的陽光,驅使我重省自己的信仰之路:我在「信耶穌,得平安,蒙祝福」的引導下邁開腳步,甚至沒有決志禱告,就因著感動受了洗;又從「積極參與教會事奉得肯定」的觀念中開始追求,沒有在真道上系統全面地扎根,只是活躍在教會裡。原來多少年來,其實我沒有真正認識您,更沒有真把自己交給您,因此,遇到人生的風浪,我就痛苦迷失。
父神,養我這個無知的孩子,真讓您煞費苦心。您不僅供應一切需要,還要叫頑石開竅。我終於明白,為了成就我們受洗六周年的禱告,您用了整整六年的時間來預備:因為要「裝備」我,您就要先進行破碎。那片曠野,這場癌症,就是您愛的重錘。
夏令會回來,除了看見自己是完全無能的嬰孩,更看見懷抱著這嬰孩的您--愛我的天父,全能的主!我開始真正認識到:得救全靠恩典,成聖也同樣全靠恩典,我的整個生命就是您恩典的載體。我也開始真正嘗到什麼是「真理必叫你們得以自由」(約八32),我的憂鬱症這次被徹底地根治。
我是剛剛鬆綁的人,還不適應在自由中邁步。您立刻派一對牧師師母,每週到家中來帶領我;又藉著聖經書籍講道,不停地餵養我;更在每日的生活中引導、操練、管教我。身體化療結束後的這一年多,您在我的靈裡也進行了大劑量的「化療」。我知道所有的痛都是愛,是為了醫治與拯救。今天,我身體日見強壯,靈命也逐漸茁長。我知道我的身體靈魂都屬於您,無論在今世還是到天家,您都一定永遠帶領看顧。哦,天父,您的愛就在負責到底的教養中向我顯明!
原來「被愛」與「明白愛」是完全不同的命題。無知的人踐踏愛,知愛的人享受愛;唯有認識您愛的人,才能活出感恩喜樂、榮神益人的生命。父神,您不僅愛我,還定意讓我去認識這愛,您的愛就包藏在這場癌症中向我顯明,我深深感謝您這恩典的癌。我知道您的愛大過穹蒼,高過諸天,遠超出我目前的領受與筆墨所述。今夜,我的心向您敞開:天父啊,認識您奇妙的愛是我一生的追求!
作者來自四川,1996年一月在美國奧勒崗州與丈夫崔力一同受洗歸主,同年來信友堂聚會。曾參與主日招待和信友之家等事奉。因崔力弟兄工作之故,現全家暫居芝加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