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媽媽

賈天珍

媽媽出生於虔誠的佛教家庭,很小就被帶到南京棲霞山的廟裡拜師父,成了「俗家弟子」。可是媽媽自己卻從來不信佛,總笑言那是迷信。當時中國破除一切迷信,所以我很為媽媽不迷信而覺得驕傲,常在同學中自誇。

媽媽就是這麼一位聰慧果斷的女性。她從不人云亦云,也不自怨自艾,無論境遇如何艱難,她總能想辦法把日子過得有條有理。媽媽小時候立志長大了要當醫生,可惜由於時局動盪不安,媽媽不但理想無法實現,連婚後都因戰亂而輾轉了半個中國。後來政治運動接二連三地襲來,爸爸在五八年被劃成右派,這以後的二十幾年之間,媽媽無論在經濟或精神上都承受了極大的壓力。她不但要張羅我們九個兄弟姊妹的需用,還要面對周圍歧視的目光,以及兒女們在就學與工作方面所遭到的不平等對待。

即使這樣,媽媽還是熱愛生活,盡她所能給了我們一個有愛、有溫暖、有安全感的家。她教我們唱歌,給我們做好吃的,告訴我們作人的道理,還教我們許多自然科學的知識。有媽媽在,日子就有色彩;記得我上中學前的最後一個兒童節,媽媽帶我去公園玩,還給我買了一包糖,這在當時是多麼奢侈的享受!這個兒童節留在我永遠的記憶中。有媽媽在,生活就不單調;即使在最困難的年代,春節前媽媽總會買兩個水仙球莖浸在水裡,到了春節水仙開花,媽媽剪一段紅紙繫住翠綠的葉片,挺秀的花姿與清香的氣味在艱苦的歲月中顯得格外脫俗。在母親影響下,我們的日子雖然過得不容易,一家人的生活情趣倒總是使我的同學羨慕不已。直到現在,每當看到水仙花,我就會想到春節,想到家,想到媽媽。

九八年我離開中國時,媽媽是我最大的牽掛,無論什麼時候想起她我都會心痛。我是家中的么女,上面八個哥哥姊姊固然對我寵愛有加;可是小時每當我在家橫行霸道引起公憤時,大家就要把矛頭指向媽媽,說都是因為她慣壞了我。媽媽總說這不是她的錯,因為連俗話都說「皇帝愛長子,百姓疼么娃」;她就是這樣,寵起我來不但毫不掩飾,還有理論支持。不過「知女莫若母」,在外人眼裡我似乎還不錯,只有媽媽最清楚我固執的脾氣。結婚後我的固執發展成偏執,在家裡自以為是,對丈夫求全責備,內心深處不得快樂,好好的家庭生活被我弄得矛盾時起。大家都為我擔心,但是又幫不到我。等我信主受洗的消息傳回國內時,媽媽十分高興,她對我的哥哥姊姊說,天珍能信神實在是太好了。媽媽一向不迷信,她當時也不明白信神的意義,但她知道信神能讓人變好,而我特別需要變好;媽媽沒辦法改變我固執的天性,但她相信上帝可以改變我。

感謝主的恩典,去年媽媽探親來到溫哥華,不但與我們同住了一年,還在這裡認識了基督,成為神的兒女。媽媽一來信友堂就去聽洪牧師的福音真理課,課的內容是有難度的,可是媽媽不但聽,而且從來不遲到。每個星期天她一大早就催著我們起床,催著我們做飯吃飯,一直催到我們上了車準時來到教會為止。媽媽上完福音真理班接著參加主日崇拜,再接下來要是有造就聚會什麼的,人家照例是一概不缺。幾個小時下來我每次問她累不累,她從來都說不累。媽媽還固定參加每個月一次的金齡團契,聚會回來都要把當天的內容從頭到尾講給我們聽一遍。她對真理的態度不但是開放,簡直就是興致勃勃。去年聖誕特別聚會結束後媽媽告訴我,當晚的兒童獻詩中有一首是她從小就會唱的,而且還記得歌名是「耶穌愛我我知道」。原來媽媽的姊姊小時候上教會學校,回來教她唱,她過了七十多年還記得清清楚楚。我心裡不禁讚嘆:這難道不是主為媽媽埋下的福音種子嗎?

新春佈道會那天,我因為參與餃子宴的事奉,就提前帶了媽媽一起去。沒想到她老當益壯,桿起了餃子皮。這些事我們在家裡已經好多年不讓她做了,所以我發現時又心疼又著急,不由得對她大加埋怨。她一點都不生氣,還很自豪地告訴我們,彈鋼琴的那個男孩稱讚她「這個奶奶桿皮桿得好」。餃子宴過後,在李靈弟兄的佈道會上,媽媽決志信主了。當將近八十高齡的媽媽站起來走到台前的時候,我望著她瘦小羸弱而腰桿依然挺直的背影,心裡百感交集。媽媽一生經歷過戰亂與無數政治運動,在憂患中養育了九個孩子,她是那樣堅強,又是那樣孤單。我們長大成人後儘管都孝敬媽媽,但兒女能給媽媽的,永遠只有操勞和擔憂。當她站在主恩台前時,我感受到她實在是孑然一身,除了主的愛,誰能安慰媽媽?那個晚上我一直在流淚,為媽媽過往所背負的勞苦重擔,也為媽媽今天得到這至高的愛。

今年的復活節,媽媽受洗成為基督徒。她事後對我說:「我在這樣的年紀有天父愛我,真是太好了。你們的外公去世得早,我從小沒有得到過父愛。在學校裡看到別的同學有爸爸來開家長會,心裡羨慕得不得了。現在我有了天父,真是沒有想到的好事情。」媽媽受洗後最大的心願,就是要把這大好福音傳給兒孫。今年夏天我送媽媽回中國,幾乎是打從下飛機起,她就開始傳福音了,因為講起在加拿大的經歷,無一不與此相關。到家後媽媽就打開行李,把聖經分發給哥哥姊姊們,然後開始安排兒女們讀聖經,像她當初安排家人的生活一樣。這麼多年來,兒女大了,不需要媽媽照顧了,她常常感到失落。現在好了,在中國的家裡只有媽媽是基督徒,談起這個話題,其他人只有聽的份,兒孫們個個對她刮目相看,媽媽的感覺好極了。除了福音之外,她還給他們大講教會、牧師、主日崇拜、佈道會、讚美詩等等。我們家幾十口人,現在人人知道加拿大溫哥華有個信友堂,難怪姊姊說:「媽媽現在只要講到教會就一身都是勁。」

現在我與媽媽遠隔萬里,無時不在思念她;但想到媽媽如今有慈愛的天父,而且我們都同在主的家中、共享主的恩典,我就較得安慰。作媽媽的女兒真是我的福份,與媽媽同作天父的女兒更是我一生最大的祝福!

作者來自深圳,九八年移民來加,九九年復活節在本堂受洗歸主,現參與教會之文字、招待與聯絡等事奉。其母汪增智女士於九九年來加探親,今年復活節在信友堂受洗歸主,現已返回安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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