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次特殊的洗禮

黃道偉

讓我向你述說一個真實的故事。這樣的故事也許不算太希罕,但它關乎生命,也關乎死亡;尤其,它關乎人的終極關懷——我們究竟該怎麼過這一生?而這麼過,在永恆中會不會留下任何痕跡?

這故事的主角叫張絢。人如其名,她長得秀麗可愛,性情活潑大方,還兼有勤奮刻苦的美德。為了實現美國夢,張絢從成都去到舊金山,一邊讀書,一邊抓住每一個機會打工賺取生活費。生命在她是充滿希望的。

只是,不久之後她就經常便血。由於沒有醫療保險,不敢輕易花錢看病,一直拖到昏死過去被緊急送醫,才發現已經是晚期腸癌了。醫生為她做了人工造肛手術,並宣告若是好好休養,還可以有兩年存活期。

張絢是個意志非常堅強的女子,她決心推翻醫生的判決。憑著自己的聰慧,遍讀相關書籍;又靠著非凡的毅力,一面節食,一面鍛鍊體能,每天跑百級樓梯。果然,張絢恢復得很快,沒有人看得出她是個癌症患者,她也相信自己應該沒事了。

於是,張絢拾回美國夢,甚至加倍努力賺錢。有時她一天得去機場三四回,接送國內來的代表團,充當他們的翻譯,為他們安排住處,擔任導遊。半夜三更從被窩中起來接機送機的經驗,在她有如家常便飯。張絢的生活非常忙碌,可能比正常健康的人更忙碌,忙得經常腰酸背疼,四肢無力,還是不肯停下來休息;她說人生苦短,她要與時間賽跑,作自己生命的主人。然而她的腰背四肢越來越疼,疼到難以忍受的地步。再赴醫院檢查,結果顯示癌細胞已經轉移,這回她成了晚期骨癌患者。

但張絢不放棄任何希望。她聽說溫哥華有位從事自然療法的醫師治癒過一些絕症病人,便在母親陪同之下,來到加拿大求診。有好心的基督徒知道她的遭遇後,便和信友堂聯繫,希望我們在生活及靈性上給予關懷。於是洪牧師帶著聖經和一些證道錄音帶去探望她,並向她傳福音,為她禱告。後來瞭解到張絢每天往返診所接受治療,有交通上的困難,於是馨儀、金花姊妹及我便擔負起開車接送她的任務。我們除了鼓勵她禱告,將一切交託給主耶穌之外,還借給她一些聖詩錄音帶,希望她在病痛中得安慰之餘,也能藉此好好思考生命主權在誰的問題。看得出她忍受著極度的疼痛,表現出對信仰相當的興趣,常常很專心地聽我們傳講救恩的真理。她也告訴我們,她很喜歡詩歌的旋律與信息。

這樣過了幾個月,她的病勢越來越嚴重,痛苦越來越加深,甚至每隔二十多分鐘就敷貼嗎啡也無濟於事。有一天,張伯母打電話來,哽咽地訴說張絢由於大量使用嗎啡導致津液枯乾,連日來已經無法進食,就連最簡單的吞嚥動作也會引起很大的痛苦,只好在她枕邊放一瓶水,時而為她滴幾滴來潤潤唇舌。眼看著愛女不能吃不能睡,張伯母抽泣道:「我女兒熬不過了!」

事不宜遲,我們認為張絢既然對信仰已經有所認識,現在就是她作生命抉擇的關頭了。十月廿日主日那天晚上,洪牧師帶著姜平弟兄、金花、馨儀姊妹以及我,來到她在列治文的居所。

由於不堪移動,怕造成骨折,張絢只能睡在由一床被褥墊著的客廳地毯上。我們跪著圍在病榻邊,洪牧師俯下身,在她耳邊輕聲而清晰地傳講基督的福音,最後問她願不願向神悔改,接受主耶穌作她個人的救主。張絢努力地點頭,並斷斷續續吃力地說,要是耶穌醫治了她的病,她要一生事奉主。

因著張絢適才在眾人面前所作的見證,牧師便奉父子聖靈的名為她施了洗(這也是洪牧師平生第一次為人施洗)。此時錄音機裡正播放著「奇異恩典」,樂音迴旋在此時此景,特別感人。我們一邊準備聖餐,一邊不禁熱淚盈眶。

當牧師祝謝了,將聖餐餅掰開遞到張絢嘴邊時,只見她用力仰起頭,幾乎是「狼吞虎嚥」地想把餅吞下去。牧師猛然想起,現在哪怕是一小片餅,對她來說就和吞刀子一般,於是趕緊從她嘴邊搶出剩下的一半,先碾碎了,再用水摻和著慢慢餵她。可張絢還是迫不及待,像是稍慢一點就來不及似的。

隨後牧師拿起杯來,祝謝了分給大家。這時張絢又像剛才那般歡喜急切。雖然連吞嚥口水都極其艱難,但當她飲下主杯之後,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,反覆說道:「我是主的人了!我是主的人了!」

張絢受洗後的第二天,我去診所接她,第一次見到她臉上有笑容——那是對生命充滿信心的微笑。主並沒有施神蹟挪去她的病,可張絢已經判若兩人:就在洗禮前兩天,張絢還因為實在忍受不了疼痛而一心求死;受洗歸主之後,她疼痛依然,看起來卻輕鬆愉快,無憂無慮。我認為這是另一種神蹟。她已經認識上帝,知道基督是賜下生命、復活及永生的主,並獲得了在基督裡的盼望;這盼望超越了病苦的威脅,甚至讓她在面對人生終點時,能靠著基督誇勝道:「死啊,你的毒鉤在哪裡?」

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十六日,張絢在受洗約一個月後安然離世,時年三十三歲。據張伯母說,張絢在世的最後兩天一直沈睡,甚至還發出鼾聲。她看女兒自患病以來每日疼痛難熬不能入眠,現在好不容易睡得如此香甜,便沒有驚動她。就這樣,張絢在睡夢中歇了世上的勞苦,安息主懷。

在追思禮拜中,我想到張絢短暫的一生,想到她在追尋絢麗前程的半途上被迫中止,也想到耶穌的宣告:「人若賺得全世界,賠上自己的生命,有什麼益處呢?人還能拿什麼換生命呢?」(馬太福音十六26)在張絢受洗後領聖餐的那一刻,我相信沒有人對生命的體會比她更深切。可幸的是她終於明白如何從永恆的眼光來看待此生;但我不禁想,假如張絢更早看見一生的標竿,即使還是英年早逝,她會不會結出更多可以在永恆中存留的果實呢?

生命是最尊貴的,然而有多少人輕忽生命應有的價值,毫不在意地把它當作籌碼,希圖在功名利祿的賭局中押對寶。這樣的人實在沒看清楚,即使真押對了寶,他終究仍是徹頭徹尾的生命輸家。至於我們這些已經蒙恩成為基督徒,知道有永生盼望的,是不是也該常常問自己:我如今活著,追求的是什麼?奔的方向又是什麼?

作者來自上海,幼年時便信主。八五年來信友堂, 八七年被選為教會執事。現為本堂執事會主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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